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【攻略冷情少爺】

關燈
【攻略冷情少爺】

嘉蘿回去後因為沒了心事,第一天便整整睡了一日——她本就嗜睡,更何況應付林瑯也是很耗費心神的,她原本貴為公主,最受寵愛,從來都是別人費盡心思地討好奉承她,她何曾這麽做小伏低過,便是之前在幻境,她仍是公主,對忘塵有著天然的身份壓制,故從未像昨日那般對林瑯費盡心思地討好求全,放低姿態。

——她幾乎沒怎麽做過的事情,做起來自然格外耗費心神,她也並不習慣,好在她是個心思活絡,懂得審時度勢的,清楚知道她現在的境況,因此也肯做戲,做得也不算太壞,不管怎麽樣,總算是哄得林瑯答應她了。

只是雖吃了定心丸,卻也不能高枕無憂——她先時仔細分析過,讓林瑯開口向夫人討要她那是不得已為之,最好呢,還是她能在比試中勝出,名正言順地拿到第一,成為林瑯的侍妾。

可要拿第一,那首先得會縫制衣裳啊,可她光給林瑯量個尺寸都夠嗆,談何做衣裳?方才也不是沒想著試一試,結果剪子一偏,哢嚓一聲將那塊綢布給剪岔了,那剩下的布料,也不知道夠不夠做一件直綴。

——嘉蘿也懶得再去看,本來她既千辛萬苦量了林瑯的尺寸,總還想著勉力一試的,誰知這一剪子也直接把她的信心給剪得一點兒都不剩了。

她算是想明白了,即便布料充足,有著尺寸,那又如何呢,憑著她那一手裁布料的手藝,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一件像樣的衣裳來,或許能勉強做出一件能穿的,可跟其他擅長女紅的姑娘相比——那簡直都沒資格比。

所以啊,做出來又如何,不明擺著還是輸。

嘉蘿這般想著,又躺回了床上,望著頭上的承塵長籲短嘆了一番,眼皮沈重,忍不住又要睡了過去,但將睡未睡之際,卻猛地驚醒了,想著這也不是個事啊——總得想個應對之策才行,只是苦於一時沒有頭緒,輾轉反側,索性起身開門,打算去外面透透氣。

眾位姑娘都被安排在流霞苑裏,流霞苑亦是江南園林風格,亭臺水榭,三步一景,五步一畫,四周修竹環繞,旁邊用黃石堆砌了假山,抄手游廊下還引來了溫泉水,溫養著一叢垂絲海棠。

花瓣呈倒卵形,顏色粉白,層層掩映,吞吐著黃白花蕊。花梗細弱堪折,綴著海棠,有下垂之感,風過拂動,更添盈盈之態。

西角還有一樹玉蘭,花色如玉,潔白高雅,朝飲木蘭之墜露兮,夕餐菊之落英,玉蘭品行高潔,是有風骨的,她從前偏愛牡丹,確實忽略了其他,其實玉蘭高潔,她也是很喜歡的。

她站在樹下觀賞了片刻,剛一轉身,卻迎面遇到了顧芷蘭。

顧芷蘭輕哼了一聲,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轉而又看向了那株玉蘭,眼神繾綣,似乎是在透過它看什麽人。

嘉蘿挑了挑眉,繞過她走開了。

不遠處的一個水榭亭子裏顧雙雁和許瀛月正在品茶賞花,這兩位姑娘與嘉蘿關系尚可,見她過來了,連忙招呼道:“嘉蘿姑娘,你也出來散心了,快過來坐。”

嘉蘿便笑著走進了水榭亭子,見石桌上擺放著一柄和田青白玉纏枝連紋茶註,並幾個青花靈芝紋金鐘茶杯,裏面沏的是白毫銀針,如銀似雪,茶香沁人。

她施施然地在顧雙雁身旁坐下,許瀛月連忙為她倒了一盞茶,笑道:“原以為只有我和雙雁姐姐有這個閑心出來,沒想到嘉蘿姑娘也是。”

嘉蘿抿了口茶,微微笑道:“不過是嫌房中煩悶,出來透口氣罷了。”

顧雙雁笑道:“我們也是呢。”

嘉蘿打量了她們一眼,知道她們是從小被寄養在族中的表小姐,雖說是小姐,但她們的族人從小把她們當瘦馬養,也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,借由她們攀附權貴罷了。她們兩個境遇相同,所以十分要好。

——而林瑯是新晉狀元郎,林父又是四品大員,便正是他們眼中的新貴。

而顧雙雁與許瀛月自然也清楚這一點,她們不是不知道成為林瑯的侍妾或許是最好的出路,但內心裏究竟不願任族人擺布,更何況她們都有交好的公子,雖家世不如林瑯,但好歹也是為官的,若此次在林府落選,族人退而求其次,未必不肯同意她們與公子的親事。

所以她們也從未對林瑯勢在必得,其餘的幾個姑娘也都有她們各自的顧慮,要說對林瑯勢在必得的,嘉蘿想,除了她也只有顧芷蘭了。

嘉蘿將茶杯放回桌上,口中回味甘醇,香氣清鮮,忍不住讚道:“倒是上好的白毫銀針。”都可以與她往日在宮中所用的相比了。

顧雙雁和許瀛月聽後卻很吃驚:“原來這便是白毫銀針啊。”她們未曾品嘗過,卻聽說過,這可是極名貴的茶,沒想到林府居然用這樣名貴的茶來招待她們,可見林府的用度是何等的豪奢——聽說夫人是永安羅氏之女,那可是富甲一方的商戶!

許瀛月撫摸著茶註,也驚嘆道:“我見這套茶具材質不凡,做工精巧,定也是極名貴的——若是能成為林少爺的侍妾,那以後的吃穿用度,那必然是極好的了!”

顧雙雁便笑她:“看來我們瀛月為了以後穿金戴銀,是又想嫁給林家少爺了?”

許瀛月便作勢去打她:“雙雁姐姐,你又拿我打趣。”

嘉蘿見此情形,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,低頭又抿了一口茶水。

顧雙雁看了她一眼,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得,問她道:“嘉蘿姑娘,怎麽你認得這白毫銀針麽?”她可是聽說她是罪臣之後,即便沒被抄家之前,府上便是小門小戶,如何便識得這樣名貴的茶?

許瀛月聞言一怔,也望了過來:“是啊,嘉蘿,你怎麽認得?”

嘉蘿面色不改,只是輕輕地放下茶盞:“我聽說白毫銀針形態殊異,極有特色,便是挺直如針,色白似銀,故而得此名,我便記下了,今日見這茶葉符合形貌,兼之茶香沁脾,味道甘醇,必是上等茶葉,故而才有此猜測。”

“原是如此,”許瀛月笑道:“嘉蘿你不僅長得美,人也這般聰明,可真把我們都比下去了!”

顧雙雁也道:“可不是,我長這麽大,可從沒見過像嘉蘿姑娘這般美的人,難怪當日少爺一見了姑娘,便移不開眼了,後頭還為姑娘說話呢……要我說啊,這一眾姑娘中,嘉蘿姑娘是最出挑的,這侍妾之位,多半便要落在你的頭上。”

話音剛落,後方忽然傳來一記哼聲,似乎是十分不屑,但隱隱又帶了點嫉恨。

三人一齊回過頭去,見方才還在觀賞玉蘭的顧芷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走到她們身後了,也不知道站在那兒聽了多久。

顧芷蘭仗著府上顯赫,自然瞧她們這些小門小戶出來的,更別說她們還要同她一起競爭林瑯,她對她們頗具敵意,不主動去找她們麻煩就不錯了,更別說與她們親近。

顧雙雁她們當然也知道顧芷蘭為人高傲,也清楚她對她們是怎麽樣一種態度,因此自然對她生不出什麽好感,現下見她過來了,又是這樣一副趾高氣揚的傲慢姿態,忍不住小聲嘀咕道:“不過是個二等丫鬟,也不知道整天神氣個什麽勁。”

——顧芷蘭進府是借用的一個丫鬟身份,那個丫鬟也叫芷蘭,是顧府遠親的一個二等丫鬟,而顧雙雁等人不知內情,所以才會那般嘀咕。

顧雙雁雖只是小聲嘀咕,但顧芷蘭就在她們身後,又是涉及她的言辭,且不是什麽好話,她自然敏感,一下子便聽到了,當即惱羞成怒道:“你說什麽?!”

顧雙雁原本不願惹事,所以即便之前一直受顧芷蘭的氣,也都忍耐了,方才也只不過是小聲嘀咕,也沒有大聲嚷嚷什麽,可顧芷蘭卻不依不饒,現下既然被她挑明了,她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了,當即嗆聲道:“怎麽了,芷蘭姑娘這麽激動做什麽,難道我有說錯嗎?你不就是一個二等丫鬟,也不知整天神氣個什麽勁,清遠顧家,也不是什麽顯赫的人家,人家顧家小姐也未必如你這般不把人放在眼裏呢……不過是清遠顧家這樣的小門小戶,你當是臨城顧家麽?”

顧芷蘭未曾料到顧雙雁居然還敢頂撞她,原本是極生氣的,可聽到後面,卻又忽然釋懷了——這個蠢貨,焉知她不是臨城顧家?

她這麽一想,便從鼻端哼出一聲,慢條斯理地扶了扶頭上的嵌紅寶石的蓮紋描金簪子,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:“不跟你這種沒見識的丫頭一般計較——以為有個表小姐的身份便自詡比我尊貴了?真是笑話,不過是小門小戶從小當瘦馬養的表小姐,最是下賤不過,別說臨城顧家,就是清遠顧家的一個二等丫鬟,也比你們尊貴幹凈得多!”

“你!”顧雙雁臉色脹紅,氣得發抖,指著顧芷蘭,正要胡亂罵些什麽,忽然想到一事,詭異地笑了下,陰陽怪氣地道:“瞧你這口氣,心氣倒高,可惜啊,別說是清遠股顧家的丫鬟,就是臨城顧家的小姐,又怎麽樣呢?還不是選不上林家少爺的侍妾?你看看,他可曾看過你一眼麽?”

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皺眉嘖嘖道:“也難怪林少爺眼裏只有我們嘉蘿姑娘,不看你一眼了——這委實沒什麽好看的嘛。”

這實在是說中了顧芷蘭的痛處,這番話她聽在耳裏,只覺剜心搬的刺痛,當下恨恨地盯著顧雙雁,忽然上前一步,揚起手臂,作勢就要打她,可巴掌還未落下,就被嘉蘿伸手給阻了。

嘉蘿挑了挑眉,看著她道:“都是一起進的府,芷蘭姑娘何必這樣咄咄逼人?我知你心中所求,可若與其他姑娘拌幾句嘴也就罷了,真打起來,把這事鬧大了,傳到了夫人耳朵裏,壞了姑娘的名聲,這豈不是離你心中所求更遠了?”

顧芷蘭瞪了嘉蘿一眼,狠狠地收回了手——雖然她恨極了趙嘉蘿,但不得不承認,她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,她犯不著為了這幾個賤人壞了自己的名聲,給羅氏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
想到這裏,她最後看了幾人一眼,哼了一聲轉身走了。

顧雙雁與許瀛月見她走了,也松了心神,重新坐回了石凳上,又與嘉蘿閑聊起來:“一心想當侍妾的人走咯,人家得趕著縫制衣衫呢,哪裏有閑功夫同我們攀扯,方才也不過是難得出來看看玉蘭,聽說林少爺最愛的就是玉蘭,她這是來睹物思人呢……”

看了嘉蘿一眼道:“不過說起來,嘉蘿姑娘,你是知道我們的,我們本來也不是非當林少爺的這個侍妾不可,可你……也不急著縫制那件比試的直綴麽?”

本來顧芷蘭已經快要跨出亭子,聞言卻忽然停住了腳步,嘉蘿餘光瞥見了她頓住的身形,心中忽然浮現了一個主意。

——她是見識過顧芷蘭的繡藝的,在一眾姑娘中極為出眾,而她又是最想嫁給林瑯的,繡制比試的衣衫必然最為用心,不出意外的話,她繡制的衣衫,必然能得第一。

嘉蘿輕輕晃動著茶盞,茶水澄澈,杯中的茶葉上下沈浮,她緩緩勾起唇角,輕抿了一口茶水道:“我昨晚一夜未睡,已經將它趕制完成了,早上睡了一會兒,下午無事,便出來透透氣。”

“難怪你有功夫出來……等等,你說你已經縫制完了?”顧雙雁驚嘆道:“你這動作,未免也太快了些!”

許瀛月也道:“是啊,不是還有兩日嗎?你何苦昨晚一晚沒睡?”

嘉蘿微笑道:“一日未做好,我便一日睡不安穩,好像有心事似得,所以便連夜趕工了。”

顧雙雁聞言皺眉道:“可你這麽趕工,會否不夠精細?”

“姐姐放心,我自是心中有數,你信不信,等我將縫制的衣衫呈給夫人,她一定會大為驚艷,比當日見到我繡的那朵白牡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。”

“哦?是你這次繡得更用心了麽?”

“並非如此,我兩次都繡得一樣認真,只是這回我縫制時加了一種特殊的絲線,加了那種絲線繡出來的衣服,必定會讓所有人驚嘆,雙雁、瀛月告訴你們也無妨,只要是拿了我縫制的那件衣服呈上去,那要得比試第一名,不過是探囊取物。”

她說完這番話後,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顧芷蘭身形一晃,跟著攥緊了手。

她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,繼續道:“只是那種絲線也有局限,縫制完後得烘烤一個時辰,之後兩日內不可見光,等再揭開蓋布時方能發揮它的最大效用,最為耀眼華美,流光四溢,可之後便慢慢黯淡了,當然即便如此,也是比尋常衣物更為華貴。”

許瀛月好奇道:“到底是何種絲線,竟這般奇特?”

嘉蘿微笑道:“這個你們到時候就知道了。”

顧雙雁看出嘉蘿此刻不願多說,便引開話題道:“嘉蘿的繡藝,我們自然是清楚的,當日繡的那朵白牡丹,那般清貴出塵,栩栩如生,實在驚艷,所以你說你能憑借你縫制的那件衣服得第一,我是半點也不曾懷疑的。”

不遠處顧芷蘭的手攥得更緊了。她之前稍稍轉了身子,面向著那株白玉蘭,顧雙雁她們以為她又在對著那株玉蘭樹發呆,也沒在意,何況她站在亭子的欄桿處,離她們也算不得多近,她以為她未必會聽到她們閑談,因此並無顧忌。

嘉蘿卻從她繃直的脊背和攥緊的雙手中知道她一直在聽她們的談話。

她淡淡地收回了視線,聽許瀛月在一旁問她道:“那嘉蘿,絲線在呈給夫人前不能見光,你可保存好了麽?”

“這個自然,”嘉蘿望了眼不遠處的顧芷蘭,微笑道:“我用了一塊黑綢描金的蓋布將它裹得嚴嚴實實的,四周還縫了角,最是嚴密不過,就放在我……”

話說到這裏,嘉蘿忽然停了下來,她註意到顧芷蘭稍稍往後側過了臉,一雙手緊了又松,似乎顯得有些急切不安。

先前嘉蘿不肯說出那種特殊絲線究竟是什麽,許瀛月已經有些不滿了,她心直口快,忍不住道:“嘉蘿,我和雙雁有什麽,可都全告訴你了?你怎麽這樣遮遮掩掩,可是信不過我們?你這樣,就是不把我們當朋友,我可要生氣了。”

“好了瀛月,你這話越說越沒邊了,你們對我坦誠以待,我又怎麽會不把你們當朋友呢?”她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道:“我本來想著我將東西放在哪裏,與你們無關,也沒必要讓你們知道……但既然你誤會了我是防著你們,那我告訴你們也無妨……”

顧芷蘭屏住了呼吸,極力凝神去聽,嘉蘿似乎稍稍放低了聲音,但她還是清楚地聽到她道:“我的那件直綴,用黑綢包裹後就放在我房裏的那張雞翅木小幾上,進門就是,極是顯眼,這樣一來,即便被黑布包裹著,我也不至於找不到。”

許瀛月原本就對嘉蘿把那件直綴放哪兒沒什麽興趣,只不過是不喜嘉蘿對她們這般遮掩,既然聽她講了,這事也就過去了,剛要說些別的,又聽嘉蘿道:“你們比試用的直綴應當還未縫制好吧?你們兩個不夠心細,不若我也送你們每人一塊裁好的黑色杭綢,等你們做好了衣衫,用黑綢蓋上,就不怕染上臟汙啦。”

顧雙雁和許瀛月自然說好,嘉蘿便道:“那明日這個時候,我們再在這裏小聚,屆時我便將裁好修邊的杭綢帶來。”

既約好了下回再見的時間,便是各自回去的意思了,三人站了起來,顧芷蘭聽到動靜,若無其事地繞出了水榭,徑直走向了那株玉蘭樹,讓人以為她先前在水榭裏遠遠地觀賞玉蘭已嫌不夠,便又走近去看,因此並未多想。

嘉蘿卻在即將走出亭子時轉頭看了一眼顧芷蘭,緩緩勾起唇角。

嘉蘿回去後便找來了張嬤嬤,讓她幫忙去尋一匹黑色杭綢,按照尺寸裁四塊黑綢給她送來,張嬤嬤沒有多問,嘉蘿的心性和手段,她是知道的,她信得過她。

晚間掌燈時分,張嬤嬤將裁好縫邊的綢布交給了嘉蘿,次日到了約定時間,嘉蘿準時赴約,顧雙雁和許瀛月早早便在亭子裏候著,雕紋的石桌上放著茶水並幾碟點心,一碟甘露酥,一碟雲片糕,一碟董糖。

兩人見她來了,忙起身相迎,嘉蘿笑著坐下,打趣道:“你們倒是閑適。”說著便將黑綢交給她們,許瀛月註意到嘉蘿帶了三塊黑綢蓋布,疑惑道:“嘉蘿,你怎的多帶了一塊?”

嘉蘿笑笑道:“不小心多帶了,無妨,不是少帶就好。”

三人又坐在一起閑話了一陣,不久各自散去。

可嘉蘿方才坐的石凳上,卻遺留了一塊黑綢,四周繡了金線,在日光下發著熠熠的光,

顧芷蘭得了丫鬟的傳話,說張嬤嬤有事要問她,讓她去水榭處等她,她依言過去,正要尋個石凳坐下,忽然眼睛被什麽明晃晃的東西一閃,她微瞇起眼,轉頭一看,這才註意到臨近的石凳上放了一塊黑色杭綢,已經裁剪縫邊,尺寸大小剛好可以包裹住一件衣衫……

她猛地睜大了雙眼——這不就是嘉蘿昨日說的,她用來包裹直綴的那塊黑布麽?

是了,她昨日說過今天要帶兩塊來送給顧雙雁與許瀛月,眼下這是……落下了一塊?

她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塊黑綢,電光火石間,腦中忽然閃現了一個極荒謬大膽的念頭!

——她記得趙嘉蘿說過,她要送給顧雙雁與許瀛月的黑綢與她自己那塊一般無二,而眼下這塊不知是送給顧雙雁還是許瀛月的黑綢既然落在這裏了,或許正是上天的安排,要她借這塊黑綢做一件大膽的事!

既然黑綢蓋布都是一般無二,她又偷聽到了嘉蘿與顧雙雁等人的談話,知道她縫制的那件直綴的所在,那她不就能將這塊黑綢包裹住自己縫制的那件直綴,再趁嘉蘿不在,偷偷潛入她的房間,將自己縫制的直綴與她的調換?

這個念頭實在是可怕,可一旦冒出來,卻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了!昨日水榭中,看趙嘉蘿和顧雙雁等人談話的神情,分明是成竹在胸,一副必然得第一、信心十足的模樣……她說她用了特制的絲線,到時一定會驚艷眾人。

自從聽了這番話回去之後,她是輾轉難眠,就連縫制衣衫時,也是心不在焉,導致針腳錯亂,做好的衣服自己左看右看,都不甚滿意,回想起嘉蘿那勢在必得的模樣,心中更是煩躁!

她是知道趙嘉蘿的,心眼多得很,手段也高,雖然那種特殊絲線她也沒說具體,聽起來十分玄乎,可趙嘉蘿仿佛就是有這樣的本事,那日她的琴明明斷了弦,卻依舊得了甲等,而自己的琴弦卻無故斷了……

再譬如那日刺繡比試,她能繡出那樣逼真的白牡丹……雖則她之前懷疑她便只會繡這一個花樣,可是事後回想,哪裏會有人只學一個花樣,莫不是她上次故意在她面前露拙,教她以為她只會繡這一個花樣,借著她在夫人面前鬧,好讓夫人加試,她再展露出更深的功夫,同時也可麻痹自己!

她越想越覺得是這樣——是啊,趙嘉蘿原本就是心機深沈的女子!還好被她識破,雖不算早,但也不算太晚,更慶幸的是,顧雙雁和許瀛月這兩個蠢貨都不是心思嚴密之人,平時就知道吃吃喝喝,把趙嘉蘿送給她們的黑綢落在石凳上,倒真像是她們能做出來的事。

——偏巧讓她給碰上了,這不是老天爺都在幫她又是什麽?

想到這裏,顧芷蘭哼笑了一聲,快速地環顧了四周一圈,見無異常,便迅速地從石凳上拿起那塊黑綢藏入懷裏。

黑綢正放在胸口,掩著她一顆劇烈跳動的心臟。

做這種事難免心虛,好在她也不是第一回了——她也是沒有辦法,好端端的,誰不想光明正大?還不是被趙嘉蘿逼的!她也只能出此下策。

她一向對自己的繡藝很有信心,不到萬不得已,她其實也不想這般調換,可偏偏趙嘉蘿投機取巧,用了什麽能奇特針線,聽形容,像是十分能蠱惑人——就跟她那張臉一樣!更壞的是,昨日聽聞她們的談話,趙嘉蘿那樣的語氣,仿佛是勝券在握,而自己受了她的影響,又將衣服做得一團糟——她眼下真是沒辦法了。

她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,趙嘉蘿本就是走得旁門左道,她也不見得多愛林瑯,不過是貪慕林府的富貴罷了,這樣的人,怎麽配做林瑯的侍妾——她不過是拿回屬於她自己的東西罷了。

這麽想著,她也更多了一份心安理得。

整理好衣襟,她正要坐到石凳上等張嬤嬤,孰料才剛一落座,張嬤嬤便從游廊那端走了過來,及至走到她跟前,才道:“芷蘭姑娘可是等了好一會兒了?”

顧芷蘭早已起身相迎,笑著討好道:“我也只是剛到,不知嬤嬤讓我來此候著究竟有何事?”

張嬤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視線越過她望向遠處的那株白玉蘭:“聽說芷蘭姑娘愛極了東墻角的那株玉蘭樹,時常會過來觀賞,是不是?”

顧芷蘭聞言也向那株玉蘭樹望去,目光變得柔和下來:“是啊,聽聞少爺最愛木蘭,我便也跟著愛屋……”她說著垂下了眼,臉上難得浮現了一絲羞赧:“嬤嬤不覺得,少爺也很像木蘭麽?”

木蘭高潔,而林瑯在眾人眼中,亦是端方君子,品性倒的確是像……只是,張嬤嬤微微皺了眉,她想到那日林瑯在見到嘉蘿姑娘繡的那朵白牡丹後,臉上浮現的陰霾和縈繞在眉眼間的戾氣,不禁有些發怵,嘆了口氣道:“看著是像,木蘭品行高潔,色白如雪,不染塵埃,倒是像我們少爺……可你又了解我們少爺多少,焉知他有沒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……”

顧芷蘭微微一怔:“……什麽?”

張嬤嬤這時也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是多言了,忙道:“沒什麽,老奴只是隨口說說——芷蘭姑娘,你不是好奇我找你來這是為了什麽嗎?”

顧芷蘭聽她這麽一說,倒是有些惴惴不安了:“……是。”

張嬤嬤看著遠處的那株玉蘭樹道:“我今兒個聽侍弄花草的萍兒來報,說是東墻角的那株玉蘭樹被人折了一段帶花苞的枝芽,可那株玉蘭樹鮮少有人靠近,聽萍兒說,倒是經常看到你駐足觀賞……芷蘭姑娘,不知是不是你……”

“不是!怎麽會呢?”顧芷蘭聽張嬤嬤的口氣,知道她是誤會了是她攀折了玉蘭花,連忙道:“嬤嬤叫我來這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麽?嬤嬤,我雖欣賞那株玉蘭樹不假,但正因為此,我呵護它還來不及,又怎麽會為了一己私心將其攀折呢?”

“有道是‘花開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’,芷蘭姑娘,當真沒這麽想過麽?”

“若是真心喜歡,自然是不忍采摘,讓它在枝頭多綻放一日便是一日了,總好過在手裏枯萎。”

張嬤嬤點了點頭道:“看姑娘說得情真意切,倒也不像作偽,想必破壞玉蘭樹的必定另有其人,待我回去後一定好好查查,到底是誰胡亂攀折了少爺的心愛之樹,還敢攀咬芷蘭姑娘。”便先請她離開了。

芷蘭松了口氣,朝張嬤嬤略一點頭,便轉身走出水榭。

她懷中藏著嘉蘿的那塊黑綢,心中有事,因而也沒覺察出今日之事有何怪異之處。

房中嘉蘿正把玩著一段木蘭花的枝杈,上頭還綴著幾朵潔白如玉的木蘭,色澤鮮亮,有剔透晶瑩的水珠掛在花瓣上,盈盈欲墜,鮮活極了,先是剛從枝頭采摘下來不久。

嘉蘿湊近一聞,香味淡雅,不屑於香得濃烈放肆,不愧是花中君子,清冷孤傲。

“有花堪折直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……”嘉蘿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唇邊吹送走了,她才不管它開在枝頭好不好呢,她喜歡便采下來啊,好歹能博她一笑,總好過枯死在枝頭……

當然,也只有從前在宮裏她才能那麽放肆,那會兒那是公主,再美再名貴的花兒也都是她的,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,可今時不同往日,眼下她不過是林府沒名沒分的待選侍妾,倒不敢這樣任性妄為,今日攀折木蘭,也是為了正事。

正是時房門嘎吱一聲,張嬤嬤從門外推門進來,她掩好門走到嘉蘿面前,嘉蘿擡頭看了她一眼,問道:“嬤嬤,怎麽樣了?”

“老奴親眼見到她鬼鬼祟祟地將那塊黑綢藏進懷裏了。”

“那就好,”嘉蘿彎起唇角,把玩著手中的那支木蘭道:“魚兒上鉤了。”

到了最後一日,她故意去顧雙雁房裏逗留了半日,等回屋後一看,用黑綢布包裹的直綴仍好端端地放在那張雞翅木的小幾上,四角也都用針線縫實了,乍一看,似乎與她離去時的並無不同,可她用裁刀輕輕地挑開針腳,窺見了裏面的那件直綴一角,便知道那不是她做的那件。

她做的那一件針腳粗糙,剪裁十分潦草,哪像這件,針腳嚴密,剪裁得體。

把這件拿出來一看,更是驚艷——嘉蘿便是知道顧芷蘭若真要偷偷調換,也必定是拿她自己縫制的那件——若尋別的毫不相幹的湊數,或是刻意毀壞縫制好的直綴,那陷害之意便太顯了,到時候恐會引得夫人細查,她料定顧芷蘭不會那樣做。

到了上交繡品的那日,眾位姑娘都將自己縫制的直綴呈上,嘉蘿故意指著顧芷蘭呈上的那件由黑綢包裹著的直綴道:“這件分明是我做的!”

一語既出,四下嘩然,顧芷蘭神色一僵,但很快便恢覆如常:“嘉蘿姑娘莫不是瘋了,這明明是我呈上的衣裳,你怎麽說是你做的?”

“這塊包裹用的黑色杭綢,我只送給了顧雙雁和許瀛月,你怎麽會有……一定是我那日不小心落了一塊在水榭裏,被你撿到了是不是?然後你便將這塊黑綢包裹了你自己縫制的那件直綴,與我的調包,是不是?”

“我之前不曾察覺,可今日見了你呈上來的,那般眼熟,才發現我手上這件根本就不是我原來的那件,我手上這件,雖然也由黑綢包裹,四角縫邊了,但用的卻不是平繡!可我之前分明便是用的平繡。”

顧芷蘭冷哼一聲道:“嘉蘿姑娘這話越說越沒譜了,你的房間我怎麽能來去自如,還能神鬼不覺地換走你做的直綴?莫不是你自己做得見不得人,眼看到了查驗的關頭,便瘋魔了,信口雌黃,硬是把我做的直綴說成是你的。”

眾人也覺得嘉蘿的話實在離譜,羅氏自然也不信,皺眉道:“嘉蘿姑娘,說話之前還是要想清楚得好!”虧她之前還一直認為嘉蘿是個沈穩懂事有腦子的,怎麽今日做出這等隨意攀咬旁人的糊塗事來!

嘉蘿環顧一圈,狀似無可奈何地道:“也罷,或許真是我近日為了比試太過費心神了,頭腦也有些不清楚,大概真是我認錯了,但我心中始終有些疑慮——不知道芷蘭姑娘肯不肯發誓?”

顧芷蘭騎虎難下,這等關頭,自然只能硬著頭皮應下:“我有什麽不敢的?我發誓,若我上呈的那件直綴並非出自我之手,就叫我……叫我永失所愛,下場淒慘。”

“好,芷蘭姑娘既然發誓了,那我自然要信。”嘉蘿看著她,緩緩勾起唇角,笑得意味深長:“只是芷蘭姑娘,你可千萬不要忘記你的誓言啊。”

顧芷蘭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嘉蘿,只覺後背發涼,仿佛有毒蛇在身上游走,漸漸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,她覺得怪異,偏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。

顧芷蘭既然已發了誓,趙嘉蘿看著也不再有異議,羅氏於是讓張嬤嬤挨個打開眾位姑娘做的直綴,見好幾人都在外包裹了黑綢,方才她便好奇,這時便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
顧雙雁道:“是防止衣裳染上臟汙。”

羅氏點了點頭,看向顧芷蘭時,卻聽她道:“回稟夫人,芷蘭素來整潔,平日裏從不輕易沾染塵埃,是以我用黑綢包裹縫制好的直綴,也並非是為了避免染上臟汙。”

顧雙雁小聲嘀咕道:“切,這不變著法兒地說我們不愛幹凈呢,可把她能耐的。”

羅氏皺了皺眉,心想顧芷蘭真是個不會說話的,這也太容易得罪人了,語氣就有些不悅:“那你倒說說,你是為了什麽?”

顧芷蘭卻並未察覺,一心一意只想著待會兒大出風頭,驚艷眾人,連語氣都帶著些得意:“夫人有所不知,我在縫制衣衫時,加了一種特制絲線,縫制完之後要避光保存,再揭開時便能流光溢彩,令人過目不忘。”

羅氏“哦?”了一聲,倒是被顧芷蘭這番話吊足了胃口,眾人也都被拔高了期待,只有嘉蘿一人忍笑忍得辛苦。

因為顧芷蘭的一番話,羅氏便命張嬤嬤先看顧芷蘭縫制的直綴,包裹的黑綢被松解開,眾人一臉期待地伸長了脖頸,想要見識見識顧芷蘭口中那件流光溢彩的衣裳,孰料黑綢揭開,展露在眾人眼前的,竟是一件做工粗糙潦草,形制混亂,一塌糊塗的衣裳!

——簡直不能稱作是衣裳了,實在是不堪入目!

顧芷蘭向來孤傲不合群,因此並不得人心,眾位姑娘驚詫過後,皆都掩嘴輕笑道:“原來這就是流光溢彩,能令我們大開眼界的那件衣裳啊?芷蘭姑娘真正是風趣至極……”

羅氏指著那件衣裳,氣得手指發抖:“你你你……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也敢拿給我看!這是欺我老眼昏花了嗎?”

張嬤嬤在一旁扶著羅氏道:“夫人切莫動怒,許是芷蘭姑娘一時疏忽……老奴記得她之前的那幅蜀繡明明繡地極好,可見她是有手藝在身上的……”

嘉蘿聞言忍不住在心中偷笑——姜還是老的辣,張嬤嬤煽風點火的本事可真是一絕。

果然羅氏在聽了張嬤嬤的話後更生氣了:“有手藝在身上,卻拿這樣的東西糊弄我,這擺明了是故意惡心我呢,這豈不是更氣人?!”

顧芷蘭被嚇得身子一抖,臉色煞白地道:“不是的,夫人,那不是我做的……”她說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,轉頭指向嘉蘿道:“一定,一定是這個陷害得我,那件直綴,是她做的!”

“你在說什麽呢,芷蘭姐姐,”嘉蘿微笑著道:“你剛才可是發了誓,說那件衣裳是你做的。”

顧芷蘭一下子癱軟在地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